愿望

涂金满把一袋东西塞进张长福的车后箱里时，天才蒙蒙亮。

张长福坐在车里问：“带的什么？”

“从菜园里摘的豇豆、茄子和青椒，还有买的山药和豆果。”涂金满边回答，边用手抹去脸上和头上的露珠。

张长富叫骂起来：“奶的，你涂金满个小气玩意儿，办不成大事，我们去求地，你就带这些不值钱的东西。用地要是批不下来，搞砸了10亿元的大项目，你这个村长趁早别做了，滚蛋，让位，让贤！”

张长福将车开得飞快，嘴里骂个不停。

“我会游泳，淹不死。就怕你招商副镇长的帽子保不了。”金满回击道。

他问：“金明只投资6亿元，怎么变成10亿？”

张长福讥笑他消息不灵通，“这是一期。后续还会跟进投资。这个山药深加工项目如果保住了，今后三五年青岭镇在考核中稳居前三。你的村长帽子也能多戴几年。这样的大企业家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，我们要无条件满足他的一切要切。”

今天，他们进省城，就是为了替金明跑项目用地的。他们找省国土厅副厅长涂国强帮忙，涂厅长是金满的远房二叔。

金满说：“你是青岭镇的功臣。书记和镇长没有看错人。”他心里清楚，长富的干劲也来自每年三万元的招商大奖的刺激。

长富又说:“县招商局要我，我不肯去。我对青岭镇有感情。这几年，我给青岭镇招了不少项目，建了几个大厂，涂福禄、涂金桥，长期在外打工的，都跑回来上班，女人也有班上。可以说，青岭镇的发展，我有苦劳，也有功劳。我车里有一件酒，几条烟，拿给涂厅长，回头记村里帐。”

长福教育金满:“招商引资，该用的还是要用。不能小家子气，你做不来这事。”

金满“嘿嘿”两声。

到了省城，已是下班时间，金满和二叔联系后，得到门卫允许，直接将车开进了国土厅宿舍大院。

这是老式的宿舍大院，简陋整洁，楼层不高，只有七层。

金满将一块郁郁葱葱的楼顶指给长富看，说，这就是我二叔的菜园，豇豆茄子就是我们青岭镇的品种，二叔他喜欢的就是家乡味道。

金满和长富将一袋瓜果蔬菜抬上七楼，袋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、野草和水迹。长富听了金满的话，没有拿烟酒。

老家来客，涂厅长很高兴。他亲自上天台菜园摘了两个菜瓜，给他们尝鲜。金满和长富也跟着上去。但是通往天台只有一架铁梯和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窗。涂厅长瘦长个子，上下自如。金满以前来过，爬上爬下，动作熟练。只有长富头大肚肥，爬了一半，肚子被卡住，只好站在铁梯上，露出半截身子，参观了这个天台菜园。菜园有七八平方米，三方用木板围起的菜圃，上有竹枝搭建的棚子。菜圃里挂着豇豆、番茄，还有青椒、菜瓜，枝繁叶茂、满眼丰收，一派田园景象。

中午吃的就是金满带来的菜蔬。涂厅长遗憾地说，午餐不能饮酒，要不，我就陪你们喝几盅。

三人边吃边聊，虽然没有酒，气氛却融洽热烈。

涂厅长说:“我就爱老家菜园里的豇豆、茄子。几十年了，就喜欢这口，清炒豇豆，我也能吃几碗饭。我跟你讲，明年退休，我就回老家，种几方菜园，养几只鸡，在水库里钓钓鱼。一想到这日子，我就美呀！我从农村出来，对土地、菜园有感情。我没有别的爱好，就喜欢种菜。上班前，我上菜园里做做操，浇浇水，施施肥，转转看看。下班，也要上去逛逛。手里摸摸泥土，心里踏实。对土地的感情，一生改不了。”

看涂厅长高兴，长富汇报了此行任务。

连续几年，青岭镇在全县招商引资考核中排位靠后，这让镇领导压力巨大。今年年初，县政府与各镇签订军令状，必须实现过5亿元的大项目零的突破。否则，年终考核一票否决。镇政府也和各个村签了责任状。

青岭镇招来了几个项目，加工石头的，办养殖厂的，开苗木基地的，零敲碎打，不成气候。青岭村连这样的项目也没有招到。镇上隔三差五把金满叫去训话，也替金满想办法。青岭村背靠青岭山，山间是青岭水库，山下有良田千亩，省道穿村而过，风光秀美，交通便利，土地肥沃，本是块黄金宝地。时常有投资商前来考察，可是都不了了之。

张长富给他们拉了几个项目，可是都被别的村抢跑了。

长富最后警告金满，下一个项目再黄了，你金满就换人。

金满也急了，要是都是这样的项目，我宁愿不做村长，也不会做对不起青岭村的事。原来，前来考察的都是生物制药、塑料加工或者生猪养殖之类的项目，村里人意见一致，宁缺毋滥，污染项目坚决抵制。

但是，金明的山药加工项目让他们犹豫不决。金明是青岭村人，爷娘早死，吃百家饭长大，初中未毕业就出外闯荡，一直杳无音讯。家里的老屋野草丛生，金满每年带人清理，还上房补漏。

上个月，离村十几年的金明突然开着宝马、带着漂亮媳妇回家了。他在外面搞建筑开发，赚的盘满钵满。这次到临县考察汽车制造项目，顺带回老家看看。看到老屋虽然破旧，但屋前屋后还算整洁。一感动，就给村里捐了15万元，一是修路，二是修祠堂。

张长福拉着金明去找他。金明说，本来没有回村投资的计划，但是村里人以前照顾过我，又照看我老屋，我应该投资。他说，要搞就搞一个食品深加工项目，主打本地特产山药。同时，他提出条件，厂房要建在自家的田里。因为，他家的田临近省道。另外，要再征几十亩田地。一期计划投资6亿元，后期还有投资。

这是青岭镇第一个投资过5亿元的大项目，镇上成立了服务专班，县里也将它确定为省重点项目。办理相关手续，一路大开绿灯。但是在用地审批上，却卡壳了。基本农田，是不能触碰的红线。

青岭村田地千亩，一马平川，土地平整，田方路直，在丘陵地带十分罕见。而且土质肥沃，旱涝保收。早年，其他村都有抛田撂荒的情况下，青岭村的老人固守土地。他们认为，只要人不辜负土地，土地是不会辜负人。种田护地已成为清岭村的村规。金明外出多年，家中的三亩责任田一直由村里代种，从未荒过。

要田还是要项目。青岭村人第一次摇摆不定。建了厂，村里年轻人就会和其他村里一样，就近上班。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就不再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孩子。况且，这个项目是个无污染项目。村干部心动了，但是，村里的老人不同意，他们把金满等村干部叫到界桩前，用木棍敲打着界桩，你们不能忘了本啊！没吃没喝的年代，是谁让你们保家活命的，只图眼前利就会吃长远亏，不能违背良心啊。

金明面子上过不去，要求村里一周之内给明确的答复。邻镇已经伸出橄榄枝。那个穷怕了的镇，承诺土地任选，还帮忙修路，土地问题可先斩后奏。

张长富和金满去摸县里态度，县里态度模棱两可。说基本农田不能动，但是这个项目又是好项目，怎么弄自己想办法。

张长富认为县里暗示可以弄。于是，他想到了涂国强，这个从青岭村走出去的省厅官。事关青岭村发展前途，他应该会出面帮忙。

金满和长富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了。二叔时而微笑，时而皱眉。

“所以，我们来找二叔你来了。”金满说。

二叔笑道，为老家做点事应该的。金明这孩子有出息，年轻人回乡创业应该多鼓励嘛！这样，你把金明的